我可以傷你很深,卻并沒有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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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艾小羊 來源:妞博網(wǎng)

 

我所見過的最恩愛的夫妻,是我的公婆。

公婆結(jié)婚已有40年,與許多中國夫妻一樣,男主外,女主內(nèi)。走出門去,公公表現(xiàn)出強大的一面,年輕時升職加薪、賺養(yǎng)家?guī)缀醵际枪輧?nèi)的事,物質(zhì)匱乏的時候,公公去北京出差,竟然背回兩只碩大的陶瓷罐,里面裝滿大米。退休以后的公公包攬了全家的采購任務(wù),對各超市打折信息了如指掌,以充當金牌采購員為樂。而家里,則是婆婆的天下。婆婆在外面對公公軟聲細語,回家卻時常作河東獅吼,家里吃穿用度幾乎都是婆婆說了算,如若公公想在晚餐吃一個婆婆并不想做的菜,他就要自己親自下廚才行。公公在外面像持著盾牌的戰(zhàn)士,進得門來,將矛與盾輕輕往門邊兒一放,就換成了另外一個人。

 

婆婆與許多中國已婚女性一樣,嘴巴被平庸瑣碎卻無邊無界的家務(wù)磨成了一把片刀,清早起床為全家做好一頓早餐的好,很容易被嘴巴里多余的幾句話砍得所剩無幾。公公卻總有辦法躲開刀鋒,婆婆說出再難聽的話,他都樂呵呵的,吃一口她炒的米粉,品味幾分鐘,夸張地說,嗯,不錯。有一次,婆婆糾纏于一件公公不想表態(tài)的小事,不斷追問你聽到了沒有,公公伸出腦袋,指指自己的左耳,說聽到了,頓了頓,又指右耳,“但又從這邊溜走了”。公公的模樣把婆婆逗樂了,錘他一拳,說死聾子。經(jīng)常被婆婆喚作死聾子,公公也不惱,還背著婆婆對我們說,你媽脾氣不好,你們要讓著她。

 

勤勞、本分、將照顧家人作為人生最重要的職業(yè),婆婆身上的優(yōu)點也是中國大多數(shù)女性身上具備的,既然大家都有,優(yōu)點很容易會被當作理所當然,即使我們這些親人,也并不覺女人有了這些優(yōu)點,就值得得到恩愛。所以有很長時間,我感嘆婆婆運氣好,覺得公婆的恩愛源于公公的忍讓,她自己并無多少智慧而言。直到有一次,不知因為什么事情,公公忽然一反常態(tài),對婆婆低沉地吼叫道,我的事情不用你管。我在房間里聽到,想著婆婆那樣激烈的個性,怎可容忍這樣的話,看來從不吵架的老兩口也要吵架了,熟料婆婆竟然一聲沒吭,難堪地沉默了一會兒,她就去廚房掃地了,還一邊掃,一邊哼唱一首老歌。

 

這一天的剩下時間,婆婆依舊照料全家衣食住行,卻一反常態(tài)地既不多言也不多語。第二天清早起床,他們又像之前一樣的格局,婆婆揮舞青龍偃月刀,公公施展無敵耳聾功。

 

這件事讓我對婆婆刮目相看。原來他們兩人的恩愛,并不是因為誰忍誰更多,而是即使在一起生活多年,也沒有完全放棄相處中的小心翼翼,兩人都懂得躲開鋒芒,給對方發(fā)泄的機會,久而久之,婚姻成了一種讓彼此感覺舒服的狀態(tài),你進我退,你退我進。

 

女人每天做家務(wù),又苦又累,沒有工資,鮮有獎勵,脾氣自然會壞一點;男人總是戴著面具偽裝自己,看上去心如止水,但面具總有不舒服的一天,偶爾拿下來透透氣,這時候女人最好把臉轉(zhuǎn)過去,不要看。“他這樣做,一定有自己的理由”,女人這樣想,則心境平和,天下太平,“他這樣做,有沒有想過我的想法”,女人陷入這樣的疑問,后院就會戰(zhàn)火紛飛。其實誰是圣人,能時刻顧慮對方的感受,或者永遠將對方的感受置于自己的感受之上?只要能給他的行為找到合理的理由,你就不會懷著委屈迎著鋒芒,非要大吵一架才肯罷休。

 

多年夫妻,談?wù)搻矍椴粌H奢侈且殊無必要。愛情的起因是互不了解而產(chǎn)生的好奇與吸引,最佳宿命則是因與日俱增的了解而化為憐惜,像珍惜自己穿得最多的那件裙子,溫和手洗,低溫熨燙,即使它不能夠給你帶來回頭率時也不責怪,它日漸老舊,而你也韶華不在,倘若你不能容忍它的老舊,你的色衰同樣無人陪伴。

 

某一方的忍讓造就不了恩愛,好的婚姻里并不是只有一個好人。京劇名家梅蘭芳是公認的好人,他將人生惟一的一次不好給了孟小冬。大家始終同情孟小冬比較多,孟小冬才貌雙全,京劇名角,性格硬氣,離開梅蘭芳后,嫁給了上海灘大哥杜月笙,天生的女傳奇,十分搭配男傳奇梅蘭芳。

 

相較而言,梅蘭芳的太太福芝芳則過于平庸,小家碧玉,容顏埋沒在大家庭的柴米油鹽中,更兼不能容孟小冬而留惡名。然而,看客迷戀傳奇,當事人卻可能只想過平常日子。傳奇總是波瀾壯闊,日子卻像一臺破舊而精確的計算器,一日一年皆算計得清楚。有一件小事,1930年梅蘭芳去美國演出,臨行前給正房太太福芝芳與偏房小妾孟小冬每人一筆生活費,歸來之后,孟小冬的錢悉數(shù)花完,且有虧空,福芝芳卻有節(jié)余,并且將剩下的錢交還梅蘭芳。

 

據(jù)說梅蘭芳心中的天秤是在這一刻傾斜的。在戲劇方面,也許孟小冬更懂他,生活中,卻是福芝芳憐惜他。愛情與婚姻終是兩件事,除非水到渠成,否則實在不必強求合二為一。孟小冬告別梨園的演出,梅蘭芳沒有出席,躲在房間里聽收音機,那一天的福芝芳一定格外小心,走路是輕的,飯桌上盡量不說一句話,她沒有說“好啊,原來你還想著那個狐貍精”,他愛她,懷念她又能怎樣呢,他只是在忙碌生活中打個盹兒,夢中見她一面而已。

 

 

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想念是關(guān)不住的,一個人心里忽然而至的對生活的厭倦也是藏不住的,憐惜生而為人的無奈,而不是討論他究竟還愛不愛你,愛又怎樣,愛一個人可以沒有煩惱與憂傷嗎?愛一個人就應(yīng)該每時每刻戴上面具與她跳探戈?這樣的要求,僅僅說明一個問題,你并不愛他,甚至不愛自己,你愛的是小時候看過的那個童話,不小心將自己帶入,成為性格詭異的無聊公主,就永遠在尋找一個并不存在的王子。

 

婚姻有很多令人發(fā)指之處,卻也有一個好處,就是我們不可能有另外一個機會,以如此巨大的耐心去了解并且容忍一個人。在這龐大的工程中,我們表面上是在為婚姻付出,其實是進行一場自我磨練。他身上每一個小毛病,其實你也有,甚至比他更多;你對婚姻的疑問與厭倦,他其實一樣有,只是說給你聽并無益處。你煩惱的時候,他要做出開心的樣子;你對未來失去信心,他故意裝作一切安好;你懷疑愛情的意義,他勸你不要胡思亂想,其實,他不是神經(jīng)大條,而是不愿意火上澆油。我們常常責怪他對我們的疑惑與不解敷衍了事,其實誰又是智者呢,對于婚姻,他自己有同樣多的疑惑與不解,只是你說了,他就不能說,難道還指望兩個彷徨的人能夠談出寬慰人心的真理?

 

所謂忍,就是給對方的行為找出一個善意的理由,這或許才是愛的真諦。